“小姑娘嘴可真甜，这天儿也不早了，不如去我家吃顿便饭如何？”
村里老百姓就是这样，热情，没心机。
“这……”红袖犹豫了，这平白无故吃人家的，有些不好吧。
“哎呀没事，我老伴儿出村儿帮人看病去了，老婆子我一人也吃也孤独的紧，你们来正好陪我说说话。”
说着大娘就拉着红袖的手臂往村儿里带，阿狗叫了声等等我，跟了上去，许巳幼沉吟一声，既然人家这么热情，总不能拂了大娘的面子。
走在泥泞小路上，红袖问道：“家里就您一个人？那您孩子们呢？”
“老大去城里了，娶了一个媳妇，也就过年回来几天，老二和老三去到寒州那边经商去了，你说寒州那地儿有什么啊，卖草鞋给那些人吗？老四去了交城，给一位大人物当侍卫，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天哟…… ”
大娘可能真的是太久没人说话了，一路上就听她在感慨，不过说到老四的时候，她的眼中明显带着骄傲。
兴武年代，能成为大户人家的护卫，也算是事业有成了。
妇人家是个标准的带篱笆桩小院子，三间房屋带个牛圈就是妇人家的全部了。妇人放下手中的篮子，道：“来来，坐吧，家里乱，别嫌弃。”
红袖挠了挠头，笑道：“姐姐说的哪里话。”
“你们先等等，我先去做饭。”
“嗯，您忙。”
许巳幼对着妇人微微一笑，踱步在院子里。
在牛圈外头，有一棵上了岁月的桃树，如今已是四月中旬，就是不见花开。许巳幼抚了抚桃树枝丫，元气注入。
啵。
一颗翠绿的花苞钻出。
红袖二人见了很是好奇，问道：“师兄你在干嘛？”
“还因果。”
“这桃树已经死了吧？师兄你把它救活会不会引起别人怀疑啊。”
许巳幼笑而不语，看了一眼牛圈里的那头牛。
红袖也望去，那头黄牛十分健硕，皮肤光滑，头上的一对角比寻常家的要短不少，阿狗也打量着黄牛，然后吸了吸鼻子，并无妖气。
片刻后，妇人端着菜走了出来，看到三人在看一头牛，有些好笑。
“你们在看阿黄啊？别看它这么壮，其实已经上了年纪了。”
“它没跟您一起下地干活儿？”
“舍不得啊，之前有个走商说这头牛快死了，我想着阿黄自打来我家之后就没享过福，如今快死了不得让它舒舒服服的走啊。”
许巳幼闻言笑了笑，道：“大娘，我看这头牛还能活三四年呢。”
妇人脸上有些不喜，但还是答道：“你懂什么？阿黄已经十二岁了，又是耕牛，哪头耕牛能活这么久啊？”
许巳幼没说话，其实也是有的，不干活的黄牛能活三十到四十年。
见他不说话，妇人也以为自己刚才口气有些重了，脸色微微缓和一下，道：“别管阿黄了，赶紧来吃吧。”
“饿了”半个月的红袖欢呼一声，终于能吃上一口热乎饭了。
到了晚上，许巳幼帮妇人收拾碗筷，而红袖和阿狗就坐在院子里，看着天上的繁星。
“阿狗，你说这天上有多少颗星星？”
“我不知道，我只是个瑞兽。”阿狗答道，你这问题就初级到我的知识盲区了。
“唉，师兄说人死了会回归星海，师父和我娘现在会在看我吗？”
“也许吧。”
“那你说我死了，会见到我娘吗？”
阿狗沉默，看来她还是不知道轮回这件事，许巳幼也是不想让红袖难过才编了一个谎言。人死只会去冥府，由判官审案，列出一个人一生所做之事，然后评善恶，继而再决定是受刑还是投胎。
见阿狗没有回答的欲望，红袖也不再追问，抱膝坐在凳子上，此刻月光柔和，将万物照得分外静谧。
许久，红袖问道：“你的本体是什么？”
阿狗神色一动，来道观这么久了，你终于问我这个问题了！当即他就挺了挺胸膛，道：“麒麟。”
“那是什么？”
“……”阿狗刚才有多激动，现在就有多难受，许道长让你平时多看点书是对的，是个读书人都知道麒麟是什么！
“早期的一种瑞兽，曾经与四象同列。”
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，阿狗再次激动起来，还是有明白人的！
“不过麒麟曾经只是出现了一个时代，之后就消失了。”许巳幼站在院中，看着阿狗，想听听当事人是怎么说的。
阿狗沉吟了片刻，道：“我也不是很清楚，我出生在一片云泽大山之中，满地都是云雾，附近根本没有什么生灵。”
“这么说你是孤儿咯？”红袖问道。
“算是吧。”
“什么叫算是吧？”
“我本是那云山大泽中的一只水灵，无形无相，算是先天生灵吧，之后吸收了云雾，有了身躯，潜心修炼五十余载才得以神魄归位，化作有血有肉的妖兽。”说起从前，阿狗有些唏嘘。
“哦，还以为你是条狗呢。”
“呃……为什么这认为？”
“你的鼻子很灵啊。”
“我是麒麟，跟狗不一样。”
“长什么样？”
阿狗不说话了，如果在道观，他很乐意显摆显摆，可现在这儿就算了吧。
许巳幼也没有告知的打算，也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的错觉，那朵被注入元气的花苞，竟散发出甜甜的清香，伴着沁人的微风，红袖满意的吸了口新鲜空气。
“师兄？”
“嗯？”
红袖指着夜空，问道：“你说师父会是哪颗星星？”
“最亮的那一颗。”
“你别骗我，我虽然读书少，但还是知道那颗星是启明星。”
许巳幼有些惊讶，阿狗同样如此，袖儿什么时候变聪明了？
红袖看到二人表情，就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，当即一脸郁闷，不忿道：“小时候我娘跟我说过，天空中最亮的就是启明星，早东方，晚西方对吧？”
许巳幼点头。
“我娘说过，只要迷路了，就找启明星，它会指引道路。”
许巳幼抬手摸了摸红袖的脑袋，温和道：“你娘没说错，但你如今修道，最亮的那颗星已经不是启明星了。”
“那是什么？”
许巳幼指了指胸口，道：“袖儿的道心。”
……
一繁华的夜市上，一黑袍少年旁边跟着另一位黑袍少年，二者气质相仿，如果不看样貌，还以为是俩双胞胎。
其中面色柔和，眼中带着光芒的少年开口。
“师父，我们这是去哪儿？”
“中原。”
“能遇到红袖吗？”
“应该能，当年青岚师叔带许巳幼来的地方就是中州。”
“哦，那我们赶紧走。”
曹观卿瞥了一眼自己的徒弟，问道：“不吃葱油饼了？”
“那边排队的人太多了，浪费时间。”
“你也知道珍惜时间了？”
“哎呀，师父，别说这些了，红袖都走好远了，再不抓紧就赶不上了。”
……
后半夜的天空变得月明星稀，月光照在地上，给水永村披上了一层薄纱。
许巳幼盘膝坐在床上，月光透着窗户洒了进来，照亮了地上的一抹灰土。
这时，牛圈里的那头老黄牛身躯一颤，浑浊的双眼忽然浮起乳白色的气雾，一丝灵动婉转在眼中。
他轻轻哞了一声，用脚顶开了牛栏，然后走向许巳幼的房间。
到了门口，黄牛四肢弯曲，下跪。
“小妖见过道长。”
“嗯。”许巳幼不咸不淡的应了声，
周围有些寂静。
啵。
花苞盛开，一朵粉红的桃花绽放，清香顿时萦绕在院子里。
黄牛眼睛转了转，轻轻起身，用牛角拱了拱牛栏下的石头，泥土被翻出，似乎是挖到了什么，黄牛人立而起，用牛蹄捧过一坛瓷罐。
“道长，这是小妖收藏了一百余年的春秋酿，今日特献给您。”
春秋酿是由十二种谷物酿制而成，目前只有酒坞镇里的“卞家”才有出产，这种酒每年都会被皇室预定五十坛，剩下的价格则高的吓人。
也不知道这老黄牛是从哪儿搞来的。
从未喝过酒的许巳幼有些好奇酒的味道，他犹豫了一会儿，旋即一招手，春秋酿便被元气牵引进了房间，老黄牛见此神态更加恭谨了，以人立姿态站着，蹄子做出拱手状，样子十分滑稽。
“你不必行礼，今日我收你一坛酒，理当送你一桩造化。”
老黄牛赶紧跪下，神色激动，这是传说中的仙人指路？以前听其他大妖说起过，没想到这种机缘被自己碰上了。
道士本就不喜妖物，遇到恶妖也是必杀，像老黄牛这种，能不理会已经是它的幸运了，更别谈什么仙人指路。
道行越深的道士，妖受到的裨益也就越多。
如许巳幼这种，在悟道境上停留多年的道士，道韵已经足够浓郁，指点妖那是绰绰有余。
换做苗红根正的妖，许巳幼定会不屑一顾，甚至会敲打敲打，但这种靠自己努力修行的妖，许巳幼并没有那么抵触。
“妖”是个笼统的词，就好比“人。”
投胎是门艺术，人投好胎，快乐一辈子，妖投好胎，不用修炼便可化形。这种妖，便是福海之珑的妖，曾经侵略紫邑，涂害生灵的妖。
福海之珑并不是只有恶，它跟人类社会一样，善恶分明，只不过物种不同罢了。而四百年前的那尊妖皇，野心勃勃，欲要掌控天下生灵，以人类为畜，饲养其道。
月满则亏，水满则溢。
欲满则淫，心满则恶。
妖族的领地已经到了天道极限，再往前，就是灾厄，可妖皇偏偏不信邪，非要搞个狐妖霍乱苍生，然后接机谋取紫邑。
结果呢，身死道消。
所以呢，做妖不能太贪心，做人亦如是。
